初陣風的話像是一顆落入水中的火藥，一開始投下了一片靜默，然後便掀起了一片喧鬧的風浪。

“幫主英明！”

“早就該讓那賤人滾出漕幫了！”

甚至還有人覺得初陣風降的的懲罰太輕：“難道四位堂主的命就這樣白白葬送了？初雲應該償命！”

風浪之中，最淒厲的聲音來自初雲：“爹，我不要！除了我還有誰能繼承你的基業！？”

初陣風不忍去看她，他背轉過身，說道：“漕幫有的是才俊，將來由誰統領你就不用擔心了。”

初雲跪下來死死抱著幫主的腿，喊道：“爹，我是你的親生女兒，難道不是交給我，爹，你還能交給誰！”

初陣風摸著她頭頂的秀發，說道：“雲兒，剛剛我看到謝兄弟生前用的鐵算盤時，忽然想起我倆年輕時一起加入漕幫時的情形。我們一起在漕幫列代幫主的靈位前立誓，這輩子身入漕幫，不為一己，但為蒼生。那是我們的誓言，也是歷代幫主的訓示，更是漕幫的立幫之本！”

臺下的漕幫人轟然喊了一聲好。尚義堂的人聽到已故堂主的舊事有的哭泣有的哀嘆，更多的是對初雲怒目相向。

初陣風嘆了口氣：“雲兒，也許我真的是老糊塗了，也許是漕幫幫主之位蒙蔽了我的眼睛，我竟然忘了這一條。我希望你繼任，是知道你心氣高，也有手段，可是我忘了問自己，你有沒有為蒼生的心。”

初雲聽到這樣的話，明白父親不可能再被她的開脫之辭蒙蔽，便換了一副語調，痛心疾首地說道：“爹，女兒知錯了！姜二爺，諸位尚義堂的兄弟，初雲對不起你們！”說著，她還向漕幫幫眾磕頭行禮，然後她又拉住父親：“爹，給女兒一個改過的機會吧！”

她的聲音孤零零地在廣場上回蕩，卻沒有一個人呼應，哪怕是在她手下效命的那些幫眾都沒有一個站出來聲援。

越九霄冷笑一聲，對被他踢掉兵刃反制住的芊芊說道：“你家小姐人緣可真好啊！”

芊芊咬牙道：“這些叛徒！將來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她在這種情形下還對初雲死心塌地，越九霄真是無話可說了，他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初雲曾經要給她用強行增強內力的猛藥，不過只怕說了她也不會信。

初雲微弱的聲音忽然被姜二爺的大喊蓋過：“少幫主，你要改過，最好的方式就是自裁，否則哪裏對得起死去的弟兄！？”

這一句話倒是一呼百應，特別是仁義禮智那四堂的幫眾：“對！為堂主償命！”

初雲被這不決的聲浪嚇壞，更加抱緊初陣風的腰，父親就是他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他身為漕幫幫主的地位或許能讓她抓住一線生機。

看著女兒楚楚可憐的臉，初陣風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來，他向前走了兩步，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跪了下來。

“幫主！”漕幫的人都被這一舉動嚇住了，有幾個人跑上高臺去扶他，然而初陣風武功驚人，他要站起沒有人能逼他跪下，而他要跪著也沒有人能把他扶起。

“漕幫的諸位兄弟，江南武林的各路朋友，我初陣風養女不教，害了漕幫！但請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她，一切罪責，由我來領！”說著，他便不住地磕起頭來，咚咚有聲。那座高臺是用堅硬的樟木搭造，他磕了十幾次，額頭便滲出血來。

漕幫內外的江湖人無不動容，尤其是一些和初陣風有交情的外人，他們勸姜二爺道：“幫主都這樣說了，還不手下留情嗎？凡事留一線啊！”

結果一時之間，保護初雲的聲浪又高了起來。

姜綺羅簡直氣壞了：“堂叔，初雲給涵兒下毒，還散布疫病，她可是差點害了整個臨川府啊！幫主，這等罪行，您當真覺得可以原諒嗎？”

初陣風的身子僵了一下，卻只是一下，然後他便繼續磕起頭來。

越九霄拍拍姜綺羅的手：“罷了，你堂叔也沒有辦法。幫主做到這個地步，如果不答應他，反而會被指責為鐵石心腸。”

果然，姜二爺躊躇良久，和他身邊幾個分舵主交換過眼神，說道：“幫主愛女心切，我們自然明白。初雲怎麽說也是你唯一的骨肉，我們怎會讓你絕後？”

初陣風擡起頭，整張臉都被鮮血覆蓋，兩行老淚流下，洗凈血汙，露出他蒼白的臉色。婚禮開始之時，他還是滿面春風的江湖名人與得意的父親，然而現在，他像是老了十幾歲，不過是一個卑賤到塵埃裏的老頭子。

“堂堂一代幫主，竟會以這種面目示人，真是可悲……”越九霄覺得有幾分悲涼，幾分感慨。

同時，他也意識到，漕幫屬於初陣風的時代結束了，任何一個幫主在群雄面前磕頭如搗蒜，他都沒法繼續坐穩那個位子了。不是他作為幫主的時代結束，是他整個武林生涯都毀滅了。

想到這一切都是拜他親生女兒所賜，越九霄不知他是可憐還是可笑。

姜二爺吩咐道：“來人，把初雲送到雁歸山！”

雁歸山是漕幫另一處據點，不同於其餘據點以收集情報為主，那裏只是用來關押人犯的，換言之，是漕幫的監獄。雁歸山地勢險要，群峰起伏，懸崖下流過大江，而監牢就設在大江的河床之下。

任你武功再高，手段再強，扔進這座監牢就如活葬，無法再見天日。

初雲當然也害怕這座從不見人歸還的監牢，她看到接近自己的漕幫幫眾便尖叫起來：“我不去！別過來！”

可是她已經不再是少幫主，沒有人懼怕她，甚至那些人懷揣著四位堂主的仇恨上去綁了她，而且怎麽疼怎麽來。

初雲掙紮著，到這個地步仍不認輸。

忽然，她停下了，她看到姜綺羅，嘴角露出一絲冷嘲：“就算我被扔進那個活死人墓，我也不會要你好過！”

說完，她從話裏拿出一個小瓶子：“姜涵的解藥！”

越九霄意識到她要做什麽，放開芊芊沖了過去，芊芊卻早就等著這一刻，一掌打在越九霄背上。

越九霄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狠狠地盯著初雲的臉：“不要！”

“我偏要！”初雲打開瓶子，看著姜綺羅狂笑著，她喊道：“讓姜涵去死吧！”說著把瓶中的藥粉揚向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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